“萧公子忘了，我提不动偃月。与其收在宝匣中生灰，不如拿去做些实事。偃月材质极佳断不会生锈，真是压酸菜补墙垫桌腿的上上之选。”宁归远言语之间满含对偃月巨阙的赞许之情。
萧既明抬手拍了拍宁归远的肩：“你能如此豁达再好不过。”
“就算我提得起偃月巨阙，我这双眼睛……就算手持萧公子的临荒也只能给小桃子拿去切菜了，”宁归远自嘲地笑了笑，抬起右手五指张开，皎皎月光下手指盈盈，这只手也曾在世人面前刺出惊鸿一剑，也不过是曾经罢了。
萧既明一时间竟不知究竟该安慰他什么话，本着好兄弟的想法萧既明穆然握住宁归远抬起来的那只手，诚恳道：“放心，我绝不让人再害了你。”六年来许多场梦境中出现年幼的宁归远，在他即将触及的一刹那变成浑身是血瘫坐在座下的宁归远，每每如此都惊出一身冷汗――萧既明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对萍水相逢的宁归远如此在意，唯有用手中的剑护他安宁。
冰冷的五指被温热的手握住，宁归远诧异地微微启唇，他没有抽回自己的手，只是微笑问道：“我记得新婚之夜萧公子的剑藏在袖中是要夺走性命，如今却为何要护我这薄命？”
“我何时说要杀你？我那时尚不知被送往何处，袖中的剑的确为取始作俑者的项上人头。可我到了名禹城才发现那个人是你，顿时就灭绝了心思，难道我要将临荒随手扔在路边？”萧既明低头，发现他的手被宁归远紧紧抓住，宁归远的指尖都按得发白，几乎扣入皮肉中。
“既然如此，萧公子当夜又为何怒火中烧？”宁归远手指的力道没有分毫减弱，面上明明带着微笑，看着却有几分狰狞。
萧既明眼眸变得更加深邃，明灯下的阴影中看不清他此时的神色：“我从未想过和你再见时是以这样的方式，宁归远，如果是别人我早就动手了。”
九歌剑宗在北，偃月山庄在南，相隔千山万水与数年光阴，悄然挂念。时隔多年再见原本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可偏偏这再见是以摧毁萧既明为代价，从九歌剑宗大弟子的身份变作偃月山庄的新娘。大喜大悲之中，萧既明怎能泰然自若？若换了别人，早已割袍断义，偏偏他留了下来――萧既明也不知道自己心中所想。
“如果你当时刺我一剑，或者干脆明华台上看着我流血致死……是我犯了痴嗔贪，终有一天会付出代价，”宁归远松开手收回袖中，低声笑了笑，“萧公子别在意，这风吹得我心浮气躁，方才说过的话全然忘了吧。”
萧既明见他又恢复平日里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好似一切都没有发生过，然而手背留下红白交错的印记，一时半会还不能完全消失。
“九歌剑宗于山巅之上，通顶台阶不可细数。我又听说赵狐狸是个视财如命的人，绝不会将银子假手于人，必定躬身亲行。楠木本就沉重，啧，不巧楠木箱子的把手又坏了，走到半路怕是要撒一地――送他的五百两银子算作辛苦钱了。”宁归远忽而一本正经道。
一听到这话，萧既明先是愕然，继而无可奈何地抬手揉了揉宁归远的头发道：“你替我出气，嗯？”手掌下乌发意外地柔顺，萧既明啧啧惊叹。
这触感和小时候一样从未变过，萧既明自问宁归远比朋友要重要，比朋友重要的自然就是兄弟了。如今他摸摸兄弟的头发想来也没有什么不妥之处，念及此，萧既明又多揉了几把，宁归远原本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便又乱了几分。
萧既明揉得正尽兴，宁归远面色如常其实耳垂已经红如滴血，如同受了惊的猫般整个人都僵了，呼吸在不知不觉只见也急促起来。可却偏偏一声不吭，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
他这反应让萧既明难得弯了弯嘴角，心情颇好：“以为你是狐狸，原来你是只猫，顺毛的时候才乖巧……甚好甚好。”
既然是自家兄弟，捏一捏脸也无妨，于是他便这么做了，这么做之后萧既明看见宁归远的反应，歉意道：“咳，对不起，我下手没轻没重，又把你的脸捏红了……”
在一张脸红透之前，宁归远果断将萧既明的手拍开，不容反驳道：“进去，把衣服脱了！”
萧既明先是一愣，继而恢复如常――既然是自家兄弟，还避讳这个做什么，大家都是男人，坦诚相见又有什么？当即应下。
推开门，绕过照壁屏风，复行数步，在寝房的最里面便是一张雀金纱香帐的大床。虽然这几日二人共处一室，寝在这张床上的只有萧既明一个人，宁归远则睡在正对床的塌上。
然而此时此刻，萧既明的上衣褪至小臂，缠身的布条一半缠于腰间，一半垂至地上，半跪着露出大片脊背。脊背上遍布深浅不一的伤痕，多半只留下淡淡红痕，唯有一道最为狰狞可怖――正是被凌恒公子顾山尽手中双剑之一的玉折所伤。
当时顾山尽一身酒气从后方突然发难，若不是萧既明身手了得恐怕并不是这一条疤痕这么简单，若是寻常高手此刻已经趴着下不来床。当时顾山尽已有六分醉，不然怎么可能速战速决轻易卸下他一条胳膊来？
瓷罐启封，淡淡的清香缭绕在二人的鼻尖，久久不散。宁归远指尖沾上一点半透明的膏体，摸索着在萧既明的脊背上涂抹，指尖划过处牵出的丝丝凉意让萧既明眯了眯眼睛。
身为九歌剑宗的大弟子，免不了被派出去论剑比武，还要与剑宗新入门的弟子切磋分出三六九等。先不论每年慕名拜入剑宗的人数令人叹为观止，那群年轻人为了拜入更好等阶的长老门下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而且花样颇多与时俱进，叫萧既明防不胜防，这浅浅伤痕多半处于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