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宁归远要喝酒，萧既明一愣，脱口而出道：“你不是身有顽疾不能喝酒么？”

小桃子摇头叹气，凑过去小声对萧既明道：“我家老大只和看得上的人喝酒，别看他人前一副滴酒不沾的模样，上回他扮猪吃老虎把我都喝滚桌子底下了。看起来人畜无害，其实就是一黑芝麻汤圆，切开来全是黑的！”

“听到了哦~”宁归远对着小桃子勾唇一笑，吓得小桃子打了一个冷战赶紧退到萧既明三尺开外。

“你去老地方等我，我换身常服随后就到。”宁归远略过萧既明的问题，对顾山尽微笑道。

顾山尽深深地看了萧既明一眼，眼底情绪甚是不悦，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继而起身提起双剑离去。

待顾山尽那墨色身影消失在视线中，萧既明才对宁归远低声问：“为何是我，不能是他？”他垂下蛾翼一般的长睫，拉下的一小片阴影叫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你是说顾公子？”宁归远对着能感知到光明的方向抬起头来，“这不一样，我和他从小一起长大，彼此是最好的朋友，而我和萧公子可不是朋友。”

萧既明眼前又浮现起雪夜中牵着他的那只通红的小手，带着他去往光明与温暖之中，微微扬起的笑脸像极了初绽的梨花，纯净而又美好。

“哥哥。”

“哥哥……”

“哥哥！”

“萧公子？”宁归远的称谓瞬间将萧既明从回忆拉回现实之中，宁归远就坐在他邻边，却好似隔着若干年的时光。

他嘴角带着抹柔和笑意，一缕阳光从半掩的窗外漏下，落在宁归远的肩头，那一方白衣灿灿明亮，映照得他宛如神祗般圣洁，蒙在眼上的白帛在萧既明眼中也隐约若无起来。

“无事。”萧既明收回目光，不再看向宁归远。

偃月山庄的后山有一处竹林，竹林最中央的地方有一汪清泉，悄怆幽邃，乃是偃月山庄的禁地。为何是禁地？自然是不让偃月山庄的弟子看见不食人间烟火般的庄主大人同旁人把酒言欢的失仪失言又失态的场面。

世间烈酒千千万，名禹城的四月青占一席之地。半坛四月青下肚，纵是宁归远千杯不醉也得上脸――他面容白皙，故而泛起的那两朵红云甚是醒目，连带着耳垂也泛起了微红。宁归远除了蒙在眼睛上的白帛，其他皆是凌乱随意，好不任性。

顾山尽也有了几分醉意，可不似宁归远般侧躺在青石之畔，而是坐得规规矩矩，从头到尾连一根头发丝都不曾变过。

“你在漠北偷喝了多少酒，我可记得以前你酒量是比不过我的。”宁归远将小碗中的酒一饮而尽，他的手此时不稳，一半漏了出来。宁归远胡乱地用手背摸去，唇瓣为酒水浸润，红如丹砂。

顾山尽眸光微沉，俯下身去用指腹缓慢擦去宁归远下唇的残酒，低声问他道：“他有这样碰过你吗？”

“顾山尽，你发什么疯？”宁归远烦躁地将顾山尽的手拍开，彼此沉默了片刻，宁归远才勾唇回答，“不曾，你问这个干嘛？”

话音未落，方才被他拍开去的手转而蛮横地拽下宁归远的白帛。一双无神的浅琉璃色眼睛出现在顾山尽的眼前，从前这双眼睛总是满含笑意，如今却只能感知到微微的明暗。颤抖的声音响在宁归远的耳畔，苍凉若芜：“你是偃月山庄的庄主，这般举动……太任性了。”

“呵呵……”宁归远戏谑地笑着，抬手去扯回他的白帛。无论顾山尽如何用力攥住，宁归远的笑意分毫不变。

顾山尽心中的哀怨在一瞬间转化为狂怒，可他还是那瞬间收手，静静看着宁归远拿着他的白帛躺在竹叶上喘息。

“如果我能看见就好了，”宁归远睁开他什么都看不见的眼睛，抬起手用指尖勾勒出记忆中的容颜，“他现在是什么样子，你说给我听。”

“他是个丑八怪！”顾山尽瞧他扬起的温和笑意越发刺眼，没好气地回答道，“求我，我就带你出去，不然让你这个小瞎子一辈子绕死在这里。”说到这句话，顾山尽才有了笑意。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顾山尽特别喜欢听宁归远央求他，无论他心情多坏，只要听宁归远一求他必然由阴转晴。可偏偏宁归远骨子是个宁折不弯的家伙，所以顾山尽几乎不能如意。“滚吧。”果然不出所料，宁归远又是这句。

又果然不出所料，顾山尽立刻干脆利落地走了，僻静的竹林中只能听见流水潺潺和虫鸟微鸣。

萧既明找到宁归远的时候已经是夜晚。一身白衣脏得不像话，宁归远就穿着这脏衣服哼着不知名的调子扶着墙漫无目的地踉跄前行，白帛也给他摘下来握在掌中。

青墙下生了一小块横石，因为鲜少有人踏足此处故而从未有人注意到。可偏偏宁归远吃了这暗亏，整个人往前扑去，还好萧既明眼疾手快地接住了他，抓着他肩头将他扶正站起。

“你是何人？”宁归远的声音冷得像严冬寒冰。

“我，”萧既明闻到眼前这人一身的酒气，看醉醺醺模样又补充道，“萧既明。”

一听这名字宁归远紧蹙的眉头便舒展开来，扬唇轻佻地笑道：“原来是本座的一万两银子。”说罢宁归远拍开萧既明攀在他肩头的双手，自己的双手从萧既明的腋下穿过，用力将他抱离地面一寸的距离。

本来听到宁归远口中又道一万两白银心有不满的萧既明此时目瞪口呆，一时间那点小情绪瞬间被震惊冲得一干二净，只得僵着问这醉鬼：“你干什么？”

宁归远一撒手将他放下，不屑地哼哼道：“这一万两白银也不怎么重嘛！你得多吃一点，本座养你。”说罢抬起手来大力捏了一把萧既明的脸。

萧既明脸色瞬间黑了几分，醉醺醺的宁归远一松开萧既明，就如同一滩烂泥跌坐在墙根。他吃痛蹙眉，抬手随意地挥了挥，无所谓道：“你回去吧，我在这里再躺一会儿小桃子就忙完了，他带我回去，睡觉，嗯……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