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黑衣男子原本面色清冷，抬眸见来者是宁归远，忽而勾唇浅笑一派温和，站起身来迎他道：“我彻夜从漠北赶回，到这里的时候已是萧然，真是抱歉。”

宁归远淡淡然笑，这声音他再熟悉不过。于是他也上前一步，接着抬手拍了拍他的肩头：“你我之前说这种话岂不生分？我知道你最爱四月青，特地给你留了一坛，回头随我去取。”

方才隔着段距离顾山尽倒是没有发现，现在宁归远说话时走近顾山尽就将他此时的仪表之不妥帖一览无余。顾山尽笑意更甚，然后严严实实地将宁归远挡在身前不让赵衍看到分毫，不动声色地将手指用茶水浸湿将宁归远脸上的污垢擦去，才问道：“你方才去哪里了？”

宁归远坦然回答：“找银子去了。”

倒是一旁的萧既明听到这话微微抿唇。

“宁庄主家财万贯，想不到还是俭以养德之人，”赵衍以为宁归远口中的银子便就是雪花银，于是接过话茬走上前对宁归远道，“别来无恙。”

“昨日不见赵盟主，在下甚是想念。”宁归远这话说得不咸不淡，还礼后便自顾自坐下，端起一杯茶轻轻吹去轻烟，而后十分自然地递给坐在邻边的萧既明，“秋风湿冷，喝茶暖身。”

顾山尽眸光深沉地凝视着萧既明，忽然对淡声道：“这位不是赵盟主座下高徒萧公子么，怎么会在偃月山庄？”他言语平淡，听不出他此时的喜怒哀乐，仿佛是在问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赵衍微微一笑，不以为然道：“昨日难不成是宁庄主一个人成的婚吗？顾公子说笑了。”

在片刻茫然之后，顾山尽恢复了平常的面色，只是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坐在宁归远左手边的萧既明，上下打量了一番，眼中晦暗不明，道了一声：“原来如此。”

别人听不出来，和顾山尽一起长大的宁归远还能听不出他此时的不悦吗？“别人不理解我，你还能不理解吗？”说罢他又摇摇头，半晌，才哑然失笑道，“是我疯了。”

萧既明听到那最后仿佛有千钧之力的四字，七分热的茶盏握在掌中竟微微烫手，从指尖蔓延到心中去，隐隐刺痛。

他至今还忘不了数年前的明华台之变，浑身是血的宁归远，颓然瘫倒在座下，眼中平静如一汪死水，泛不起一丝希望。

顾山尽没有对宁归远最后的话并没有否认，抬起手托起他的下巴，深深凝视宁归远颓然的笑颜。“这世上只有我懂你，”顾山尽俯身贴耳，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我们都是疯子。”

宁归远抬手揉了揉眉心，退后一步不着痕迹地让下巴远离顾山尽的桎梏。他换上在人前温润如玉的笑容，对赵衍道：“盟主大驾所为何事？”

此言一出，大家这才想起堂中还坐了一位赵盟主。盟主大人正襟危坐了半天，心中正盘算怎么从偃月山庄的宝库里倒银子，忽然被提到名字，抬起头正对上宁归远含笑的眼眸，才道：“既明从前是我的徒弟，哪里有徒弟成婚师父不到场的道理？昨日诸事繁忙不曾亲临，今日特地过来补上喜酒。”

怕是来补上昨天没拿的银子。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赵盟主客气了。”宁归远笑得春风和煦，旁人看来就好似真的亲如一家。

可懂得点内情的人都知道――对于九歌剑宗的穷宁归远早有耳闻，不然也不会把座下大弟子十万两银子卖给他去。九歌剑宗醉心武学不善敛财，恰好偃月山庄在小桃子的带领下不重武学反而精通商贾之道。九歌剑宗需要偃月山庄的雪花银，偃月山庄需要九歌剑宗的武力――所以两府合作再合适不过。

两人一派和睦，然而被他师父十万两白银卖了的萧既明指节蜷起，心中不悦，原本就冷峻的面色此时又冷了几分。

“宁庄主说得不错，大婚已成，九歌剑宗和偃月山庄就是一家人，以后谁敢冒犯偃月山庄半分，就是和剑宗过不去！九歌剑宗的就是偃月山庄的，偃月山庄的就是九歌剑宗的，何必客气！”宁归远话都那么说了，赵衍自然愿意顺水推舟。他话说得慷慨激昂，仿佛与宁归远亲如兄弟一般，全然忘记二人之间还差了辈分。

听言宁归远只是点头微笑，得体而又端庄。

“只是……”赵衍忽然语气消沉了几分，“自从与偃月山庄结亲的消息传出去之后，犯我剑宗的宵小之徒越来越多，这倒也没有什么，只是弟子们的剑磨损过快。唉，只怕是将来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这明面上说是剑宗弟子的事情，暗处讲兵器损耗是因为偃月山庄的关系，话里话外都是要让偃月山庄掏银子――谁叫他们已经亲如一家别无二话了呢？

“既然是一家人，又何必多言。”宁归远淡淡然笑，一挥手，小桃子便提着口金丝楠木的大箱子从门外走到二人正中央，面对着赵衍将遮幕揭开，下面赫然是一层层俨然摆放的雪花纹银。

宁归远专心喝他手中渐冷的茶，于是小桃子躬身对赵衍眯眼笑道：“三百两为贵宗弟子更换武器，如今已是秋日，另三百两为贵宗弟子置办新衣，另五百两便赠予盟主大人全当是补喜酒，一点薄礼还望盟主不嫌弃。”

虽然一千一百两白银比起一万两白银不值一提，但是已经是很丰厚的一笔巨款，足矣让整个剑宗丰衣足食地过到来年。

“本座今日空手而来，受此大礼，这可怎么好意思，快快收起！”赵衍到底是位盟主，该客套的还是要客套。

小桃子在心中默默翻了个白眼，嘴里还是热情洋溢道：“盟主大人见外了，这是我家庄主的一片心意，盟主大人还要推拒吗？”

宁归远将空盏稳稳放至小几上，抬目看着赵衍眼中掩盖不住的笑意，虽心中毫无波澜，但口中满含歉意道：“本座有疾，不能陪同赵盟主补上一杯喜酒，赵盟主还是收下吧，不然本座心中难安。”

目的达成，随口扯个由头后赵衍就提着装有一千一百两纹银的箱子满载而归。小桃子在一旁心塞地抱着算盘噼里啪啦思虑如何赚回这笔银子，倒是宁归远云淡风轻，对顾山尽道：“客人送走，我们喝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