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雅和春茗跑回大厅外面,那里已经燃起了篝火,一大群人围着圈在唱唱跳跳,比刚才大厅里的人还多。
她们俩正在张望,拉旺多尔济大步走过来,拉住奇雅的手说:“你已经来了,我刚准备到你院子里去叫你呢。”
“有好玩的我肯定会来的,不用叫。”奇雅调皮地说:“温师傅说你会拉马头琴,会唱歌,我是专门回来听你拉琴唱歌的。”
“好!让你见识一下。”拉旺多尔济从旁边一个人手里把马头琴拿过来,席地而坐,拉开架势。另外几个拉琴的人见王爷拿着琴坐下了,就等着看他拉什么曲子。
拉旺多尔济拉了几个音,另外几个人就心领神会地跟上一起拉了,这个曲子节奏明快,拉琴的人都投入地随着节奏摇头晃脑。片刻之后,拉旺多尔济就开口唱起来,唱的全是蒙语,奇雅完全听不懂。不过拉旺多尔济不断地向她张望,令她怀疑这首歌跟她有点什么关系。
“你听得懂吗?”旁边一个声音问奇雅。
奇雅扭头一看,是乌达尔站在她身边了。
“我听不懂。”奇雅如实回答。
“阿爸唱的是一首情歌,歌名是,我的心是为了你。”乌达尔看看奇雅,进一步解释说:“这是男子向心爱的女子求爱表白的时候唱的。”
“哦。”奇雅轻轻地应了一声。
“我帮你把歌词用汉语写下来吧,明天让娜吉尔带给你。”乌达尔提议说。
“不不,不用了。”奇雅有点慌乱地说:“我不想懂得太多。”
乌达尔默默地走开了。
奇雅站在那里有点发呆,直到这首歌唱完,拉旺多尔济走到她身边问:“怎么样?我的琴拉得不算好,但是我的嗓子不错吧?”
“都很好。”奇雅说:“我差点不敢相信是你。”
拉旺多尔济刚要再说什么,琴声又响起来了,是欢快的舞曲,人们围住圈子开始跳舞。
“来啊,跟我去跳舞!”拉旺多尔济拉着奇雅加入了跳舞的人群。
奇雅很快就被音乐和人们微醺的笑脸感染,投入地跳了起来。在她边上跳的人换了多次,大家很自然地拉手,变换位置,她也跟着移动。人来人往之中,她还是看见乌达尔也来跳舞了,他看进了她的眼睛,还拉了她的手,不过很快就转不见了。
这里暂时没有了王爷王妃和部属仆役的差别,所有的人都在酒精和心境的双重作用下,沉浸在喜庆和欢乐之中。
直到有一个人突然喊出来:“火!看那边起火了!”
大家头晕晕地往那个人指的方向看,拉旺多尔济大叫一声:“不好,是公主府!快去救火!”
有几个人马上就清醒过来了,立刻向起火的地方跑。然后一大群人也反应过来,跟上去。
“奇雅!奇雅!”拉旺多尔济着急地大声叫:“你还在这里吗?”
“我在,我在!”奇雅跑到拉旺多尔济身边说:“我一直在这里,没有回去。”
“那还好。”拉旺多尔济抱一抱奇雅,放了心,嘱咐说:“你就在这里,不要靠近那边,我过去看看。
“我跟你一起去!”奇雅坚决地说。
“那就紧紧跟着我。”拉旺多尔济说完,拉着奇雅往公主府跑。
公主府的院子外聚集了一群人,但是火势明显已经压不住了,人们只有望火兴叹的份儿。奇雅跟着拉旺多尔济跑到以后,看见她的几个侍女侍卫失魂落魄地站在一边,其中有春蕾,但是没有春茗。
“春茗!春茗呢?”奇雅叫起来。
“公主,我在这里。”春茗正从侧门那边走过来,脸上身上被烟熏得黑一块花一块,头发全散了,看上去有点吓人。她手里捧着两个匣子,一个长长扁扁的,一个四四方方的。
奇雅向春茗跑过去,问道:“春茗,你没事吧?你是不是回房去了?”
“公主,我把你的宝册金印抢出来了。”春茗说:“我身上总是带着侧门的钥匙,这回派上用场了。”
“春茗!你不怕丢了性命!”奇雅感动地抱住春茗说。
“我是公主的奴才,有公主才有我。”春茗说:“宝册金印是公主的身份象征,比我的命重要。”
“你真是傻呀!”奇雅哭起来。
拉旺多尔济追过去,看见奇雅主仆二人正抱在一起哭泣,他松了一口气劝慰说:“人没事就好,不要难过了。”
拉旺多尔济的一个下属跑来报告:“王爷,火应该是从后门开始烧的,逐渐向前蔓延。当值的侍卫们都在前门,后门没人。院墙不高,站在马背上就可以跳进去了。看火烧得这么猛,应该是有人泼了油料的。”
春茗听到这话,抬头说:“王爷,救火是没有指望了,赶紧给公主找个地方安身吧,其它的事慢慢再解决。”
“啊,对。我脑子晕了。”拉旺多尔济想了想,对奇雅说:“今晚你到我的大帐里去歇息吧。明天,我派人把阿爸以前住的那个院子给你收拾出来,那里院墙高,再多派些侍卫小心看守,会很安全的,你放心。”
“好。”奇雅强打起精神,回答说:“额附也不要太辛苦了。今天大家都累了,又喝了酒,不如早点安排大家休息,明天再做打算。要是我的生辰弄得人心惶惶,我会不安的。”
“你说得对,人心不能乱了。那我这就叫大家散了,只留几个人盯住火势。”拉旺多尔济说:“然后我送你去歇息。”
拉旺多尔济带着奇雅进了他的大帐,这里是他起居兼办公的地方,很宽敞。他心里很乱,怀疑今晚的大火是冲着王妃去的,因为他当众说过王妃要回去小歇。但是他不敢让奇雅知道他的怀疑,怕把她吓到了。
“奇雅,你害怕吗?要我在这里陪你吗?”拉旺多尔济关爱地问道。
“要,你陪我待在这里吧。”奇雅带着哭腔说:“我什么都没有了,只有春茗抢出来的宝册金印。我最喜欢的书,从小到大攒的小玩意儿,还有••••••”
她抽泣着说:“还有我的合卺酒杯,我把它放在枕头边上的。”
“你不要哭,我也很难过。”拉旺多尔济把奇雅抱住,心痛不已:“那也是我的合卺酒杯,是我们两个人的宝贝。”
奇雅哭得更伤心了:“我什么都没有了,房间里从京城里带来的东西都没有了。”
“你还有我,你还有我。”拉旺多尔济轻轻地安慰她:“我派人去京城再给你弄些好东西回来。”
“我只有你了,我只有你了。”奇雅抓着拉旺多尔济的胳膊,伤心地要求:“你不要离开我,我留你在这里,你不要说不愿意。”
“我愿意,我巴不得。”拉旺多尔济让奇雅靠在他身上,摸着她的头说:“不要怕,我不离开你。你累了,好好睡一觉,明天什么都会好起来。”
奇雅躺在大帐内室里的床上,拉旺多尔济坐在边上守着,他还在迷迷糊糊地哄她:“你不要怕,我给你防着狼,防着坏人••••••”
奇雅已经睡着了。她现在不但不要她的额附回避了,而且觉得在他身边很安全。拉旺多尔济的脑袋越来越沉,不知不觉地他的身体耷拉在床边上,他也困极睡着了。
奇雅的梦乱七八糟。一会儿是拉旺多尔济在唱歌,唱的是“我的心是为了你”,一会儿是乌达尔看她的眼神,一会儿是春茗灰头土脸地向她跑过来,一会儿是她被困在大火里,拼命想跑但是脚却动不了••••••
“啊••••••救我,救我!额附救我!”奇雅在梦里求救,呼吸急促。
“奇雅!我在这里,你不要怕。”拉旺多尔济惊醒了,猜到奇雅是做噩梦了,把她的上身抱起来靠在他的怀里:“我的小奇雅,你不要怕,我在这里。”
奇雅醒了,看看周围,松了一口气说:“原来只是做梦,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她把拉旺多尔济抱得紧紧地说:“只有你是真的,你来救我是真的。”
拉旺多尔济想把她松开一点,好看到她的眼睛,但是奇雅说:“不要松开,不要松开。”
“好,不松开。”拉旺多尔济轻拍奇雅的背,安抚她:“不要怕,已经没事了。”
“啊••••••”片刻之后,奇雅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身体放松下来,把拉旺多尔济松开:“我好多了,额附自己去歇息吧。”
“一好就赶我走,那可不行。”拉旺多尔济笑笑说:“让我今晚待在这里吧。半夜被赶出去,明天我怎么见人啊?”
“可是你再坐在这里,我就睡不着了。”奇雅为难地说。
“那我到外间地毯上去睡,但是你不能跟别人说你睡床上我睡地上,让我的下属知道了,我这个王爷就一点面子也没有了。”拉旺多尔济很认真地说。
“我不说,我保证不说。”奇雅也很认真。
“那我先出去了,你要是再害怕就叫我。”拉旺多尔济说着转身走到外间。
但是他再也睡不着了。今晚凤凰差一点就浴火了,凤鸟合体的合卺酒杯没有抢出来,奇雅心爱的东西都没有了。他的心里凉飕飕的,不祥的预感让他不得不开始计划一些事情。
中间他悄悄进去看了看奇雅,她又睡着了。到底还小,出了这么大的事,也挡不住她的瞌睡,拉旺多尔济心想。
第二天一大早,拉旺多尔济去察看大火熄灭之后的公主府,满眼断垣残壁,令人唏嘘。两个睡在后院院墙边上后罩房里的侍女没能跑出来,烧焦的遗体被抬走了。这印证了昨晚那个手下汇报的,火是从后院开始烧的。
温景瑜也来了,一脸担心地问:“昨晚公主还好吧?”
“吓得不轻。”拉旺多尔济说:“而且伤心得很,什么都没有了。”
温景瑜说:“我派人去把老王爷的院子收拾出来吧,只有那里最合适给公主住了。然后王爷你再弄些好东西回来想法子哄公主高兴吧。”
“嗯,你想得周到,就这么办吧。”拉旺多尔济叹息说:“能不能让她高兴或者安心,我也没把握。这件事说重了她会怕的。”
“我明白,那我们不要说重了。”温景瑜看看拉旺多尔济,两个人的目光传递着默契。
温景瑜走了以后,拉旺多尔济让人在灰烬里面找那个合卺玉杯,但是一直到天黑了都没有找到。一个筋疲力竭的手下到大帐里向他汇报说:“王爷,那玉杯可能被倒下的房梁什么的砸碎了吧。灰烬里面是有一些烧黑的碎片的,但是完整的玉杯确实找不到了。”
“下去吧。”拉旺多尔济失望极了。
拉旺多尔济把赛拉罕叫到从前祖父住的的院子外,对他说:“现在七公主住在这个院子里了。我把公主的安危交到你的手上,由你派人护卫这个院子,出了岔子唯你是问。”
“阿爸,为什么是我?公主不是有护卫吗?”赛拉罕突然想起来了,说道:“哦,对了,她那些护卫都是草包,上次骑马就差点出事了。”
“你知道就好。那阿爸就依靠你了。”拉旺多尔济说道。
“好吧。七公主既然嫁到我们喀尔喀,我们就应该保护她。”赛拉罕说:“不过她的那些侍卫都太懈怠懒散了,要是我去管,就要给他们整治整治。”
“你自己去跟公主商量吧。”拉旺多尔济说:“为了她自己的安全,她会同意的。”
奇雅搬到了老王爷的院子里。这个院子更大,房间更多,古色古香,而且令奇雅惊喜的是,书房里还有不少书,其中一半是汉语的。
不过她才看了几页书,塞拉罕就来求见了。
“赛拉罕给七公主请安!”赛拉罕半跪打千说。
“赛拉罕贝子请起来。”奇雅客客气气地回答。自从上次骑马被赛拉罕救了之后,奇雅心里对他充满感激。
“阿爸让我负责公主府的护卫,”赛拉罕没有客套话,直接说正事:“我要把公主身边的侍卫集中起来训练一阵子,他们现在这样子当差是不行的,我不想公主这里再出事了,因为阿爸说以后出事就唯我是问了。”
“好,都听你的。”奇雅说:“我知道我没有管好他们。那就都交给你了。”
赛拉罕答道:“很高兴七公主这么爽快。七公主放心,我会训练他们好好当差的。没有别的事,我就先出去了。”
奇雅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又给你添麻烦了。”
赛拉罕快人快语:“七公主既然嫁到喀尔喀来,我们就要保护你。不管是嫁给阿爸还是嫁给我。”
“啊?!”奇雅大吃一惊:“这话是什么意思?”
赛拉罕解释说:“噢,当初在京城的时候,我还做梦地以为皇上会把七公主指婚给我呢,后来才弄清楚七公主比我长一辈,所以你应该嫁给阿爸。”
“哦,是啊,我是该嫁给七额附的。”奇雅应和着说。她的直觉告诉她,赛拉罕虽然说话吓她一跳,但是他没有心机诡计,是率真可靠的。
赛拉罕走了没多久,乌达尔来了。
“乌达尔给七公主请安!”乌达尔半跪打千说。
“乌达尔台吉请起来。”奇雅有些拘谨地回答。她见乌达尔就没有见赛拉罕那么坦然。
乌达尔说:“我听说公主乔迁新居,特来送一份礼物。”
奇雅谨慎地回答:“乌达尔台吉太客气了。”
乌达尔小心翼翼地从衣襟里取出一份奏折大小的文稿,说道:“这是叙事诗《喀尔喀女神》的汉语翻译,我想公主原先自己抄的那份可能找不回来了,希望我这一份可以代替那一份。”
听奇雅说了声“谢谢你”,乌达尔就走上前,把文稿放在奇雅手里。奇雅打开来看,好一会儿没有出声。
“乌达尔斗胆问一句,公主的闺名是跟女神的名字齐娅一样吗?”乌达尔低着头问道。
“不一样。我写给你看。”奇雅说着,下榻走到书桌那边,就站着写了“奇雅”两个字,拿回来给乌达尔看。
“噢,原来是这两个字。”乌达尔有些遗憾地说:“其实我的翻译是音译,也可以用这两个字的,我回去重写一份再送来吧。”
“不,不要。”奇雅果断地说:“还是第一感觉最好,刻意去换了,反而不好。”
“对,你说得对。”乌达尔话已出口,又忙着改口说:“公主说得对。”
他随即意识到自己刻意改口了,脸一下子红了,尴尬地僵在那里。
“这没有什么,你不要紧张。”奇雅安慰他说:“你一向是礼数周全的,我明白。”
“谢公主宽容。”乌达尔恭恭敬敬地说,脸色恢复平常。
他又加上一句:“公主最近还研究棋谱吗?”
“没有,很久没有兴趣下棋了。”奇雅摇头说:“也不知道什么原因。”
“是因为没有好对手吗?”乌达尔探问道。
“不知道,说不出来。”奇雅叹息说:“就是不想再下棋了。”
乌达尔看看奇雅,关心地问:“那公主现在喜欢做什么呢?”
奇雅想一想,摇头。
乌达尔心里猜,她没有什么喜欢做的事吗?还是她有,却不肯说?
“我把那首诗给公主诵读一遍吧。”乌达尔打破沉寂说。
奇雅没有反对,等着乌达尔开口。
“喀尔喀爱与美的女神啊,
她的名字叫奇雅••••••”
乌达尔不知不觉中已经把齐娅换成了奇雅,奇雅注意到了,但是没有作声。
••••••
“爱与美的女神奇雅啊,
护佑所有的人间美眷。”
乌达尔并没有看那文稿,这首诗早就印在他心里了。现在他朗诵完,发现奇雅低着头在沉思。
“谢谢你,乌达尔台吉,请回吧。”奇雅沉默了一会儿,抬头说道。
“我••••••打搅公主了。”乌达尔半跪打千,声音低沉地说:“乌达尔告退。”
他站起身的时候,只见奇雅用展开的文稿遮住了脸,他看不到她的表情了。他怏怏地退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