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丹带领三万大军到达科布多的第一个夜晚,没敢轻举妄动,这一点让拉旺多尔济说中了。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巴丹又在高坡上眺望科布多城,只见几个地方有人影移动,速度不快,他问一个手下:“阿达善,你看见了吗?城里那些兵马像是不慌不忙,都准备好了。”
阿达善答道:“我看不清楚,他们好像人数不多呀,我们有三万人。”
巴丹说:“他们应该有一万人。关键是,我们只有这三万人,而他们还可以有关内的援军。所以我们不能轻举妄动。”
阿达善怀疑地反问:“可汗,你这是犹豫了?如果不果断行动,等他们关内的援军来了,我们不是更没有夺城的机会了?要是这样,还不如在伊犁驻扎,跑到科布多来不就是为了拿下这里的衙门,让清朝的皇帝承认我们准噶尔人才是这片疆土的主人吗?”
巴丹摇头说:“如果我们不保存实力,进了城就被他们吃掉的话,那准噶尔人就要真的从此消亡了。”
他语气里的悲观让阿达善吃了一惊:“可汗,你这是怎么了?在伊犁起兵的时候,你不是带着我们都发过誓,不成功则成仁,不把我们准噶尔的土地夺回来,苟活又有何益?这么多人追随你,为的是恢复我们准噶尔汗国的荣耀,不是苟且偷生!”
“我们等天大亮,看清楚一点再说吧。”为了掩饰住心里的惶恐,巴丹不愿多说了,径自走下高坡。阿达善一脸担忧地跟在巴丹后面。
天大亮的时候,巴丹在他简陋的营帐中正打盹,阿达善跑进来说:“可汗!城里像是有大动静!”
巴丹跟着阿达善跑到高坡上,只见科布多城里有一队人马正在飞跑,那速度和力度都显示出这是一只骁勇善战的队伍。巴丹问道:“我们的兵马,要是遇上这样的对手,会怎么样?”
阿达善不敢回答。
“那就是送死吧。”巴丹自己回答了。
“可汗,那我们••••••怎么办?”阿达善犹豫地问道。
巴丹一边往坡下走一边说:“我死了不要紧,成就了名节,但是如果准噶尔人因为我的仓促决定而灭了种,我就对不起我们的先祖了。”
拉旺多尔济就在科布多衙门的客房里暂且安身。到晌午时分,他就肯定了,巴丹不敢贸然进城,不然这时候科布多城已经被踏平了。所以他放心大胆地吃午餐,还向衙门的小厮要酒喝。
小厮回答说:“额尔庆额大人吩咐过了,退敌之前,谁都不许沾酒。王爷不要让小人为难啊。”
拉旺多尔济笑道:“好你个小子!额尔庆额能把你们调教成这样,科布多城只要这几天不落到准噶尔人手里,以后一定长治久安!”
说着话,额尔庆额就来了,躬身行礼之后,他急巴巴地问道:“王爷,现在我们怎么办呢?”
拉旺多尔济不慌不忙地说:“白天让所有的人都躲好,只需每天傍晚让每个兵士都生火做饭,再等几天就有答案了。城里地势低,周围地势高,巴丹看着我们呢。”
“噢,”额尔庆额明白了:“王爷的意思是,巴丹已经决定按兵不动了。”
“是啊。”拉旺多尔济说:“大人就耐心等圣旨吧。据本王所知,巴丹年纪还不到三十,如果他急躁冲动,昨晚就已经突袭了;如果他坚定决绝,这时候也早该杀进城来了。到现在还没有动静,至少说明他思虑很重,谨小慎微。我且不说这是好还是不好,大人心里有数就行了。”
“王爷,下官听你的。”额尔庆额回答说:“实不相瞒,下官派到车布登扎布那里的信差昨晚回来了。车布登扎布已经向皇上奏报,说他病重,不能回乌里雅苏台带兵。如此,皇上必然会派王爷你带兵的。”
“好,那我也心里有数了。”拉旺多尔济说:“只是心里有数而已,还不能真正算数。一定要见了圣旨才行。”
他们等到第六天黄昏,有哨兵来报,乌里雅苏台的副将塔格图带着一万大军已经赶到了科布多城东门。拉旺多尔济亲自登上城门塔去看,只见队伍和旗帜都很整齐,看得出一路上都没有遇到过强力的截击,没怎么动过刀戈。为首的将领果然是老王爷的副将塔格图,拉旺多尔济就喊话说:“塔格图将军,可有圣旨?”
“王爷!圣旨在此!”塔格图从怀中掏出明黄卷轴,回答说:“请王爷打开城门,接旨!”
拉旺多尔济听说是叫他接旨,心里猜到必然是叫他带兵,就对身边的额尔庆额说:“参赞大人,请下令开城门吧。”
额尔庆额就命令道:“开城门。”
城门既开,塔格图单人独骑跑进来,下马后郑重地说:“皇上有旨在此!喀尔喀和硕亲王,固伦额附拉旺多尔济接旨!”
拉旺多尔济闻言双膝下跪听旨。
塔格图展开圣旨,高声宣读:“朕惊闻准噶尔叛贼卷土重来,危及科布多城,然乌里雅苏台将军车布登扎布擅离任所,置江山社稷于险境而不顾,实不能容!着即刻罢黜车布登扎布乌里雅苏台将军之职,限令一月之内到京服罪,死生不拘!即日起以喀尔喀和硕亲王固伦额附拉旺多尔济署理乌里雅苏台将军之职,必当全力剿灭叛贼,永绝根株,决不姑息!钦此!”
拉旺多尔济深深叩首,说道:“臣拉旺多尔济遵旨!”
塔格图连忙上前扶拉旺多尔济起来:“王爷请起!乌里雅苏台的驻军末将已经带过来了,即刻起听王爷调遣。”
拉旺多尔济问道:“你怎么知道本王已经在这里了?”
塔格图笑着说:“是这位兄弟给我指的方向。”他回头向后面的人马一招手,大叫一声:“札布尔!”
札布尔闻声打马跑到城门里,下马跪地抱拳说:“札布尔向王爷复命!向参赞大人复命!皇上的圣旨是下到王府的,小人立刻飞马告知塔格图将军,说王爷已经到了科布多,这样就省下许多路上往返的时间。”
拉旺多尔济回答说:“很好,札布尔,你比本王想的还要灵活。额尔庆额大人,你舍不舍得把札布尔派给本王调遣啊?”
额尔庆额拱手说道:“王爷一千府兵都舍得带来,下官怎么会舍不得一个笔帖式?札布尔的志向抱负本来就在军旅之中,王爷要是赏识他,下官愿意将他正式转调到王爷麾下。”
拉旺多尔济就把札布尔拉起来说:“好!札布尔,你就跟在军中吧,从骁骑校做起,领三百人,好好历练一番。”
札布尔闻言又跪下去:“札布尔谢王爷赏识!谢参赞大人栽培举荐!”
这回是额尔庆额把他拉起来:“战场上的三百人可不是衙门里的三百人,刀剑无眼,你可不许后悔,再要回来我是不收的。”
札布尔答道:“小人明白!绝不反悔!”
塔格图见札布尔的事情定下来了,就向拉旺多尔济问道:“王爷,我们马上出兵吗?”
拉旺多尔济问道:“你们路上可有遇到准噶尔人的拦截?”
塔格图答道:“城东本来有一圈准噶尔兵丁,我们猛冲过来,他们抵挡不住,一下就散了。因为不明底细,末将没有命人去追。”
拉旺多尔济于是说:“天色将晚,众人一路辛苦劳顿,今日不宜出战,先进城安营扎寨,小心戒备。明日本王自有安排。”
“是!”塔格图领命而去。
额尔庆额走近拉旺多尔济,说道:“下官没想到皇上只是让王爷署理乌里雅苏台将军之职。”
“皇上自有皇上的打算。暂时署理也好,长期任命也好,本王都会全力以赴。”拉旺多尔济面不改色地说:“你先去休息吧,本王要好好考虑一下怎么去剿灭叛贼,我们明日再议。”
拉旺多尔济和塔格图在科布多衙门的客房里密谈。
拉旺多尔济:“皇上一不派援军,二不管补给,这是要做无本生意啊。”
塔格图:“可不就是吗?乌里雅苏台的驻军都是我们喀尔喀四部的人,虽说朝廷一向发点粮饷,但是打仗跟养兵毕竟不同,起码要加些军械火器才对。乌里雅苏台城也是年久失修,朝廷一直不管不问。倒是这科布多城不断地加建,这才是朝廷眼里的亲儿子。”
拉旺多尔济:“皇上的意图很清楚了,他不掏腰包我们也必须把事情做成。打败巴丹不是问题,他的乌合之众敌不过我们喀尔喀的精兵。难做的是‘永绝根株’,皇上这是要借我们的手把准噶尔那一部铲尽杀绝啊。”
塔格图:“准噶尔人一向不干好事,根子很坏,一强大就欺负人,往西打哈萨克,往南打新疆回部,往北打唐努乌梁海,往东打我们喀尔喀。”
拉旺多尔济:“不能怪底下人根子坏,要看上面的首领怎么灌迷魂汤给他们。巴丹如果不用复国去鼓动从前的部众,人家怎么可能拥他为汗?他个人野心膨胀,自不量力,结局可想而知。他的部众愚昧无知,轻信盲从,以卵击石而不自知。”
塔格图:“王爷,那我们••••••?”
拉旺多尔济:“这一仗关键是要拿下巴丹,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虽然圣命不可违,但本王还是不想祸及巴丹手下的匹夫走卒,他们毕竟都是蒙古人,与我们同根同源。皇上命令‘永绝根株’,我们就要想个法子保证准噶尔人再无反叛的可能,让皇上放心。”
第二天早上,塔格图整点好一万兵马,拉旺多尔济在西城门塔上对大军交待:“全体冲出城去,速度要快!遇到准噶尔人,只许驱赶,不许杀戮;如遇反抗则格杀勿论!将他们赶出五里地之后,马上收兵回城,不可恋战!”
塔格图对排在前面的将官们重复说:“都听见王爷说的吗?只许驱赶,不许杀戮!如遇反抗则格杀勿论!不可远追,不可恋战!跟下面的人都再交待几遍!”
将官们高声答应:“听见了!”
于是大军冲出城去,奔向西面的各个山坡。
巴丹的兵马是短期内聚集而成的,没有真正操练过,耐着性子等了几天没行动,现在已经松懈了,天都大亮了还懒懒散散地待在横七竖八的帐篷里。
看见城里的喀尔喀骑兵冲出来,站在高坡上的准噶尔哨兵惊叫:“他们冲出城来了!”
巴丹就在附近,他一边上马一边厉声喊:“都上马!我们地势高,迎着他们冲下去!杀!”
他的指挥是对的,借助地势,他们应该会占到便宜。但是,他的人马没有组织,他的命令淹没在喀尔喀骑兵的马蹄声和呐喊声中,也淹没在他自己兵马的慌乱叫喊中。
等到喀尔喀骑兵跑到跟前了,巴丹的人还有不少连马都还没来得及上,敢于迎着喀尔喀骑兵往下冲杀的,没有几个人。大部分准噶尔兵的直觉反应是往后逃,好在喀尔喀骑兵并不动刀剑,放巴丹的人马逃跑,追得也不卖力,远远地跟在后头。但是混乱之中,来不及上马的那些准噶尔人,不少被撞倒在地上,踩踏得非死即伤。
不到一个时辰,科布多城以西的山坡上就安静下来了,跑得掉的准噶尔人都跑了,剩下掉队的人死死伤伤地趴在地上,简陋的帐篷被踩得乱七八糟,一片狼藉。
拉旺多尔济亲自来验看战场,吩咐额尔庆额说:“叫城中那些青壮百姓来,把地上这些死的跟活的分开,死的一起埋了,活的给他们治治伤,以后就留在科布多找营生过活吧。巴丹的兵马比本王估计的还要弱,真是送死啊。”
额尔庆额恭维说:“全都仰仗喀尔喀骑兵的勇猛,再加上王爷指挥有方!下官这就去吩咐人按王爷说的办!”
额尔庆额走了以后,拉旺多尔济对塔格图说:“你看,就这样的战斗力,还想复国。心比天高的首领,蛊惑轻信无知的部众,千里迢迢赶来送命。”
塔格图回答说:“王爷,巴丹还没抓到呢。”
拉旺多尔济说:“我亲笔写封信给他,让他自己绑了自己,送上门来,后面的事我就帮他了结了;如若不然,我也救不了他的部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