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归远手中握着萧既明给他的茶盏，七分热，刚刚好。宁归远忽然笑了，不似他平日里的温和，反而是有些自嘲的意味，道：“萧公子，能这么想，那是再好不过了……这里的姑娘太热情，我们出去转转吧？”
话一说完，不等萧既明回答，宁归远已经站起摸索着往楼梯而去。他眼睛看不见差点一脚踩空，还好萧既明及时拉住了他。萧既明将他扶住，引着他走下去，一言不发。
宁归远此时心乱如麻，一把将萧既明挥开：“萧公子，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明华台是为了从前的情义，现在是为了一年之约，是不是？如果是为了那般，倒也不必……一条狗养得久都会生出感情，萧公子，莫要到时候舍不得离开本座。”
覆在宁归远一双盲目上的白帛忽然浸透出深色，鬼使神差地，萧既明抬手将白帛后的扣子解下。那长睫下是一双泪盈于眶的眼眸，眼尾发红，眼中没有一丝神采。
“阿远。”心中犹如钝器碾过的疼痛，萧既明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对宁归远有这样莫名其妙的感觉，好似他们不止见过两面，而是朝夕相对的两年。
在明华台，宁归远瘫坐在盟主之位下血流如注的时候没有哭，被萧既明背起穿过人海时却泫然泪下。萧既明用指腹擦去宁归远的泪，然后将手覆在他的后脖颈按上肩头：“阿远，我不走，谁也不会走。”
“可我不信。”声音骤然冷下去，宁归远拿回自己的白帛收在袖中。他的世界里一片黑暗，有没有这白帛遮丑也无所谓了。“走吧，出去转转。”除了眼尾尚未退去的红，一切就像是没有发生过一样。萧既明扶着他走下层层阶梯，一言不发。
两人一路无话，不知不觉就晃到了一处挂满红绸带的苍天大树下，虽然规模不必偃月山庄那棵银杏树，但也算是难得的古树。
“二位公子来企求姻缘还是企求功名啊？”一位八旬老太太腿脚灵便地超过一起在这里蹲生意的同行挤到宁归远和萧既明的身前。
宁归远微微一笑：“老人家，在下已经成亲，不愿背井离乡所以无意功名。”
老太太满含期待地把目光转向萧既明，萧既明硬着头皮道：“在下也成亲了。”萧既明如此说，宁归远便几不可闻地一笑。
“哎呀，还以为……”老太太惋惜的目光落在宁归远搭着萧既明手腕的手上，又满含期待道，“成了亲好啊，求子符来一个？”
“在下夫人不能生养，在下也不愿勉强他，好意心领了。”宁归远继续温和回道，然后从袖中取出一锭白银循声递给了老太太。
老太太立刻感动得不行，一把抓住宁归远的手，激动地说道：“大官人，您菩萨心肠一定会有好多孩子的！这里的庙很灵的，去求一签试试看，不能轻易放弃啊！”
“……”萧既明手握成空拳在唇下干咳一声，尴尬地将目光转向了别处。
听到他如此不情愿，宁归远突然来了脾气。他眯眼一笑，一口应了下来：“好啊。”
这庙宇的名字萧既明还没有来得及看清，就被宁归远拖入门中，与来往香客混在一处。宁归远脚步之快不像是个双目失明之人，轻车熟路的样子让萧既明忍不住发问道：“你经常来此？”
宁归远嗯了一声，拉着萧既明的手腕往前走去，无论有多少的人堵再那里宁归远的脚步都不曾放缓分毫。萧既明一头雾水地看着宁归远攥着他手腕的白皙手指，如果宁归远也会到这座庙里来祈福求签，是为谁？
他还在思索中，人已经被宁归远带到金身佛像前，佛像座下一排排整齐的海灯，香炉已经积累下厚厚的烟土。
宁归远俯下身去摸索到蒲团的位置跪下叩首，然后接过小沙弥呈上的签筒，口中念念有词，神情虔诚无比。
“啪嗒”一声，一根签从筒中被晃出，小沙弥捡起来端详片刻，而后兴高采烈道：“恭喜施主，上上签！”
宁归远转过头去对着萧既明莞尔一笑道：“恭喜萧公子，儿孙满堂。”
回去的路上宁归远心情不错，原本萧既明也可以心情不错，只是宁归远一直晃悠那根上上签让萧既明头疼不已。萧既明很是无语，对宁归远无奈道：“我是男人，如何生得。”
宁归远满不在乎地将那根上上签收拢在怀中，将袖中干透的白帛取出蒙在眼上，打了一个漂亮的结：“这是好事，你要是给我生个少主，我再赏你一万两白银……不，黄金。”
两人回到偃月山庄时候已经天将向晚，小桃子蹲在寝房的门前翘首以盼。见两个人手拉着手一同出现，小桃子痛心疾首道：“女人耽误练剑男人耽误赚钱啊！”
“赚钱不是有你吗？”宁归远没心没肺道。
萧既明愣了一下，继而指着宁归远道：“我最近鲜少练剑是没错，可他是男的啊。”
小桃子彻底无语，摇头叹息道：“头儿，偃月被您扔哪里去了，司膳的弟子说压酸菜的石头不够用得拿偃月顶替一下。”
萧既明听到这番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偃月巨阙――传闻中“赤堇之山破而出锡，若耶之溪涸而出铜，雨师扫洒，雷公鼓橐，蛟龙捧炉，天帝装炭。”虽然传闻中有诸多不可信之处，但是不可否认偃月巨阙是绝世神兵。当年宁淮生掌管偃月山庄的时候，偃月巨阙在他手中出神入化，谁与争锋。想不到到了宁归远手里，竟拿来压一坛酸菜。
“偃月啊……”宁归远努力回想了一下，终于眉头舒展宛然笑道，“想起来了，被后山弟子拿去堵墙了，你去问问。”
“我也想起来了！这群家伙也不知道墙补好了吗，天气越来越冷可别冻着。”小桃子念念叨叨地走远，手里拿着小算盘噼里啪啦地算着补墙的开销。
“我依稀记得，偃月是你们镇门之宝，开宗立派的神兵。”萧既明语气很是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