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这天夜里,长安城下起了暴雪。
谢昭棠在两个忠心下属的接应下,终于逃出了苏家那个足足困了她五年的地窖。
身后打斗声激烈,谢昭棠伏在马上,死死扯着缰绳,腹部汩汩地流血,一滴滴地落在雪地里,连成一条血线。
身后是报春的呼声:“将军,不要回头,去靖海侯府!杀光他们!”
某一刻打斗声突然没了,谢昭棠挥剑刺死一名追兵,本能回头。
报春和忍冬头身分离,鲜血流了一地,他们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替她杀光了所有的追兵,他们到死,仍保持着杀敌的姿势!
谢昭棠咬出了一嘴的血,她狠狠挥鞭:“驾!”
她要杀回靖海侯府,杀光谢家人,替自己报仇,也替报春和忍冬这对兄妹报仇!
雪好大,路好长,谢昭棠像是花了一辈子的时间,才抵达靖海侯府。
猛地一勒缰绳,马儿长嘶一声前蹄扬起,缰绳脱手,她从马上重重摔落!
她想要爬起来,却没有了力气。
她知道,她快要死了。
可她还没有报仇!
这个时候,靖海侯府的门突然开了。
一群身着锦衣华服的人从里头走了出来。
父亲,母亲,祖父,祖母,二叔,三叔……
这些全是她的亲人,也全是辜负了她残害了她的仇人!
他们站在台阶上,像看一只蝼蚁那样看她:
“谢昭棠?她不是应该在苏家地窖吗?怎么让她跑回来了?守在苏家外头的人是干什么吃的?”
“还有半个时辰就是新年了,府前这一大滩血,真是晦气!”
“赶紧弄死她吧,要是让神策军看到她,当年她女扮男装、代弟从军的事就瞒不住了。”
“欺君之罪要全家抄斩的,快杀了她吧!”
人群中缓缓走出一个男子。
那是谢昭棠的双胞胎弟弟,谢照堂。
谢照堂走到谢昭棠跟前,笑吟吟地蹲下:“为弟天天都跟阿姐说,想要活命就乖乖的待在苏家地窖,怎么就不听呢?这么不乖,那为弟就只能送你上路了。”
谢照堂拿出匕首,目露凶光,偏偏又装得一脸为难:“阿姐,我也不想的,但为了我们全家——啊!”
一柄短刀猛然插到他的腹部!
谢昭棠握紧刀柄,用尽全力不停搅动短刀,很快谢照堂的腹部就成了一团烂泥。
谢照堂咽了气,谢昭棠脖子上也挨了一刀。
她仰面跌在雪地里,全身鲜血狂流。
一朵雪花落在谢昭棠眼里,雪花融化成水,模糊了她的双眼。
脑子里闪过一幕幕画面,她像是一个局外人,走马观花般地看着自己的平生:
十年前,她父亲刚巧提前收到了圣上即将强制征兵的消息,于是与二叔三叔一起,故意摔伤,故意病倒,以此来逃避兵役。
没想名册上的名字竟然是刚满十五岁的谢照堂。
谢照堂胆小怕事,不学无术,为了逃避兵役,又是哭闹打滚,又是跳河上吊。
在祖父母的恳求之下,谢昭棠这个家中长女,毅然女扮男装、代弟从军。
她在东南抗倭五年,九死一生,立下巨功后奉旨回京!
说好了等她回到长安,谢照堂换回男装报效朝廷,她换回女装承欢父母膝下。
可谢家既想要她的军功与荣耀,又怕她代弟从军的欺君之罪被发现,于是在她回府的第一顿饭里下了蒙汗药和软骨散!
她被绑着送去苏家,送给苏子阳那个疯子!
那个疯子将她囚在地窖,用铁链锁着她,不分昼夜地将她折辱!
若不是报春和忍冬兄妹俩不死心一直寻找,她这辈子就烂死在那地窖里了。
只可惜老天不长眼,让她只杀了一个谢照堂,没能将全部仇人都手刃!
老天无眼!
苍天不公!
噗!
一柄刀狠狠捅到谢昭棠腹部。
她的母亲白氏一刀一刀地在她身上乱捅:“孽畜!你生下来我就该掐死你!”
“去死!去死!去死!”
白氏每一刀都用了全力,可谢昭棠已经感觉不到痛了。
她只知道在某一刻她突然变得好轻好轻,她不停地飘过来荡过去,一会在云上,一会在水里,一会又挂在枝上。
再然后,她突然就重生了。
重生在盛兴四十四年,她二十岁时抗倭成功、奉旨回京的路上。
这个时候,军功还在她手里,东南豪族与倭寇勾连的证据还攥在她手中,一切都还没发生,而她的命运,还牢牢握在她自己的手里。
上一世她被亲情背叛,从此坠入万劫不复,这一世,她要大权在握,她要荣耀满身,她要谢家满门跪在她跟前磕头求饶!
马车平稳地行走在官道上,谢昭棠将手伸出帘子,细细感受从手指间吹过来的风。
这种清爽的、自由的滋味,她已经好久好久都没有感受过了。
报春把她手拉回来,把车帘子也拉上:“将军,你高热才刚退,要多喝热水,少吹风。”
三天前,谢昭棠他们又遭遇了一波杀手的截杀。
一支弓箭穿过她的肩胛骨,她领着部下反杀成功后便倒下了,发了三天热,一个时辰前才退。
死过一次,谢昭棠现在很惜命,于是接过热水认认真真的喝了,喝完捏捏对方的脸:“我们的报春姐姐,越来越美了。”
报春不太意思地笑了:“等回了长安,将军换回女装,那才叫真的美呢。”
主仆两人说笑了几句,忍冬从前方策马回来禀报:“将军,前方便是渭城驿了,我们是先去驿馆休整一番,还是直接回长安面圣?”
谢昭棠敛了笑。
重生之后,她每一天都在期待渭城驿,现在终于快到了。
——渭城驿里,有与她身份对调、男扮女装留在长安的双胞胎弟弟谢照堂,对方等着与她换回身份、进宫领赏。
上辈子谢昭棠屏退了所有人,毫无防备地进了驿馆,她以为和谢照堂换回身份就能各归其位,谁知在驿馆里等待她的,是一碗加了药的人参鸡汤,以及一个为她精心打造的深渊。
闭上眼,脑海里涌上来的全是上辈子在苏家地窖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画面。
她不禁打了激灵。
忍冬疑惑:“将军?”
谢昭棠睁开眼,露出一抹薄凉的笑容:“先去驿馆。”
上辈子,她就是栽在了渭城驿,这一世,谢家的覆灭,也理应从渭城驿、从谢照堂开始。
天黑的时候,队伍抵达渭城驿。
让十二位亲卫分散隐在暗处,谢昭棠带着报春和忍冬进入驿馆。
屏退了一众驿卒,让报春和忍冬守在外头:“不管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进来。”
“是,将军。”
谢昭棠独自进了房间。